記:
1227阿乾返校,澄清說前輩應是誤聽了,他可不是耍賴的人-啊,我相信是的,正如和他的密語nanada是不可毀謗的-,不過雙雁老師可也透露關心,認為聽出那話中的意思;不論如何,文中分享與個人所傳達的確是出自肺腑,只是下回有這樣的因由與人講話前,實在應先聽聽對方意見。這是一課。


  阿乾精實瘦黑,和他算有得聊,兩人話題多是種種宗教的奇形怪狀,各色冷熱笑話,和去死去死團-那種曠男集團呀-的無聊話題。我倆都有搞笑天賦,大概都是團體裡笑鬧的核心人物─我中學可不是這樣,紳士得很─但我熱他冷,各自不同路數,前些時候,我又用奇怪的方式誦書,他總是聽了悶笑不止,知道我學的不是過往什麼南北腔,而是唸佛機,曲調有其出處,誦完還請孩子們上香,給古文大家叩首,算是讀書學文拜拜樹頭。

  說起文采,他是令人驚豔的早熟,常開玩笑說:「你媽要你背誦佛經也不是全無用處,看你還真有修行哩。」;我會拿他的文字給朋友看,同時也關心他的心靈世界。阿乾有篇寫作工坊的作業〈心窗〉,是某次社區踏查的習作。後來會帶孩子看生活世界中的窗子,觀察它們的設計與功能,猜想為什麼窗子的大小,不同裝飾與亮度隱藏著什麼企圖,和那窗內、窗外的奇妙聯結與隔離…,這一切,多少也和他的習作有關。他寫得很深,很沉,帶我望向語字難以抵達的世界:

  我住在一個沒有門的小房間,簡陋的格局,簡陋的傢具,有扇簡陋的小窗。
  
  小窗是紅色的──至少曾經是。它靜靜的在那也不知多久了,長年不清理的結果,飛塵和蛛網混合在一起,均勻的在窗上滋長。也許正因為如此,投射近來的陽光不是那麼和煦。我在這裡有著規律的作息,按時面向牆壁發呆,或數數牆上的螞蟻,日復一日,也不會無聊,反正大腦會自動分泌各種形形色色的理由來填補滿腹空虛。這一切一直維持到那個身影映在窗前。

  她帶著疑惑的表情。「這地方能住人?」不難從她微蹙的眉間讀出。我輕輕推開窗,感覺到五指沾著厚重的塵,從微啟的窗椽滲進來的,是一股暖流。一眨眼的光景,她消失了。回頭一看,她在躺椅上掛著一抹笑,從此,她擅自住了下來,沒有經過我的邀請。透過那窗,小小的房間出現大大的轉變。

  阿乾臉部有著難名的一號表情,某種強顏。或許,因為他跟我一樣,都是沒有父親的人了,只是,他的年紀太小;或許,因為這樣,他那體貼的心更形可貴。

  身為教師,我對孩子同儕給予個人的力量相當重視─這是基於團體社會化理論的認識─有人需要準備重要報告、或面臨難斷的困惑,我常知會孩子,兜同學幫忙,一起觀察、支持、給意見。阿乾常是我找來形成團體的孩子,他能給予需要幫助的對象良好建議,我更發現,他很能體貼被協助者的感受。但和我與其它許多孩子的互動參照,他不常露出心聲。

  這個冬天冷。前幾天,得知南部老家奶奶病危,他臉面爬上難以言喻的憂鬱,畢竟疼他愛他給他溫情的懷抱,怕一下便不再了。請假回南部老家的程序,因為母親恰巧出國有些波折,和他自主學程諮詢的雙雁老師相談而後有了共識,除了透過程序協調告知校方以表敬事,也望他不要感情用事。自雙雁前輩那兒聽到阿乾這樣的語言:說要奶奶好起來,不然就不把自己照顧好或不把書讀好云云…。前輩和我一樣聞言深以為不可,他對阿乾說:無論奶奶病況如何,健康的成長才是奶奶樂見。和雙雁前輩相商後,在他請假的前日下午,與他借步說話。因了解他是個情重的人─和我一樣呀─且分享了我真實的夢境。

  父親過世後,除了那次冥誕與他共餐的夢境,另個夢在這個暑假。

  夢中向妹妹訴說著,華格納幾個序曲的意涵─她怎麼聽得下去?這就有意思了?─突然媽媽要我追趕外面的身影,我不假思索的衝出,到了巷口十字路,事件發生的地方,那人轉身對我。是父親,笑著。

  輕喊:「…爸…」
  他答:「如今我不是你爸了,我要去香港了,特別來跟你說再見」
  不知為何,竟聽得如此明白,且同時深深領會,人生是場「成為人」的功課,有緣眾生都是助人的角色扮演。
  一下,夢醒。記下夢境,與媽、弟、妹分享;媽說:「你要叫他下輩子壞習慣少點,酒少喝。」

  「阿乾,你自小讀那麼多經,多少知道執著與情迷吧?」望了望他,「我家人感情十分好,但父親過世而後,母親要我們不要太悲傷,她說,我是很愛你爸的,但人生就是好聚好散這個道理,太悲傷,人會走得不安心」我停了一下「我的意思和雙雁一樣,不論這次奶奶康復與否,孫子死活耍賴皮要奶奶留下,和長不大非得用哭鬧要糖的招式沒有兩樣…,無論如何,即使難過,也要讓自己大步向前的過,奶奶才會放心、開心。」

  「記得跟你們介紹過的《陰陽師》嗎?裡頭有很多意思自佛典翻來,說了你都懂的,我給你說個故事」望了他,長得高了。「有回裡頭的安倍晴明替人解除返魂術,一個渴望死去丈夫歸來婦人請人施法,讓過世的丈夫回來,其中一幕我讀時印象深刻,當丈夫依法來歸時,全身冒煙,說了話。他說:『只因妳太想我,痛念之情化為火焰,令我夜夜讓焰火燒得皮焦肉爛』。感情有很多種,有讓人難過放不下心的一種,也有讓人自在解脫,放心的那種。」又望望他,這孩子何時變這樣高了?

  「我的父親,你的奶奶、父親,我想都是這樣,好像我和你這樣在這裡相遇了,我是真心關照你的,總希望說再見之後,大家還是過得好好的,不是轉身就有人在那兒不能生活…,你重感情,我是知道的,只是人長大了,人生太多事情可依依不捨,但有不同的表現方式了,難過是一定的,但也是暫時的…,可萬一奶奶這就走了,你要他記得怎樣的你?」

  兩人在陰冷的午后站在走廊,沒有陽光可將身影拖長,只是眼中已有些淚光,我從不曾看過他這樣;拍拍他肩膀,示意走進仍有試卷待檢討的課室,也許這場人生試題,他已能順利過關。

  第二日,當阿乾火車到過台中時,我和雙雁通了電話,知道她不多久前與阿乾也通了話,似乎心了開了些;之後,和前輩交換些訊息和後續處理,通話畢,即去電聯絡阿乾,知他在火車上,問車行哪裡了,囑咐他些事;話語簡單,也不囉嗦,我想他可以面對。

  奶奶若要走,不要拉她的腳;她若好了,像個長大的男子讓他驕傲。人要有顆真情熱心,還有一雙肩膀,這是我想表達的。透過這事,和那日下午是我誤認的漫出的淚光,雙雁與阿乾語氣裡某些寬心的氣息,確信我看到的,是又一個這樣的孩子,有肩膀的,長大的男子。


20051222
2005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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