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年,他載著一家子穿過已顯陌生的城市,經軍功路、松竹路、環中路而中清路,大肚鄉祭拜長眠的父親;回程將車交還到一中街管店的妹子,獨個兒漫行於三民路與育才街,轉念想溫習高中時節偶一為之的窮極無聊行徑,便步行個把鐘頭回家之所在太平。中途受某標榜研磨的咖啡店吸引,小坐一會兒,突然想兜起兩個故事。

一、

  生命中第二十幾個冬天相當地冷,屍骨早寒的父親還是里長。每年春節前後,他家兄弟是冬防守望的當然人選,那夜他和老爸都值勤。

  子夜時分,在父親側座的他,留意左右動靜。轉出小巷,行於幹道中山路。這路分隔了新坪裡和對面宜欣裡,直通台中市。

  車行慢慢,對面開張數年的傢俱行,玻璃透明露紅光,彷彿房子有顆心,心正發熱,低冷溫度中顯得醒目,特別吸引他的眼睛。此刻,窗前有人影。

  「爸,有個人在那個傢俱行前面鬼鬼祟祟…」
  父親張看一下。「嗯,大街上,他也只有一個人,可能就是看看而已,待會兒會繞過來…。」
  「喔。」

  夜間,正宜空想,發夢也名正言順。
  
  那不似宵小更非強梁的男子,他在看什麼?為什麼在夜裡的傢俱行窗外駐足?想像以下情節:盯著某樣傢俱──像是梳妝檯?因眼裡心上模擬了妻子對鏡顧盼的姿態,出了神?躺著老父老母的搖椅,將他們也搖進童年的美夢?可購入以放置新添衣物的五斗櫃──小貝比來了?他將獲得天職成為一個父親?或者那些二手品項或熟悉的傢俱款式,是低迷景氣裡,他拋售以週轉的那曾經擁有的--家的部分?又或者那人將床舖、櫥俱形貌置之腦中盤旋擺放,試著形構成未來的居所?

  店裡透出的光將那人身影襯得長,一路長過街。那對父子則轉瞬切入小路,繞行另個巷道,與他告別。

  多年後,那夜與父守更的兒子夜裡步行回家,經過那陳列傢俱的賣場,那光引他不禁駐足,望向依然透淨的玻璃,一切真能看得好清楚!一時當年種種念頭又湧了出來…。似曾相識的,一對父子,自背後來駛來,轉眼,車復入小巷。

二、
  
  二○○五年春末夏初,他穿過了金閣寺的魅境。
  
  重拾國中時期養成的習慣,只是身邊不是當年田徑隊的同學,不是大學空手道校隊的同伴,也不是到大陸學茶還不忘來電的韓國友人。獨自奔跑在政大晚上的操場,一圈又一圈。說是獨個兒也不精準,其實他在青春男女的肉體陣列;這肉身林子充滿著熱汗與騷動,排練著他畢業而後才有的校慶啦啦隊表演。
  
  不斷地重複地拋擲、舞躍和叫喊的青春肉體,夜暗中發著亮光。他不由得-也很訝異-怎會聯想起中學讀的三島由紀夫《金閣寺》呢?。像是分享著鎏金琉璃的輝彩,每個人身上都有因為太過美麗而向世界請求千百個原諒的青春光芒,這些青春的火焰,金閣寺的幻影與光片。
  
  即使可能因太過健康而難是多愁善感的詩人,但幾年武術訓練鍛造的直覺教他感到年輕生命不可逼視的銳芒,無論空手道或柔道競技,鍛鍊不足的他面臨那些凌厲的青春,往往左支右絀。啊自然生命只有像櫻花一般的凋謝,沒有挽回的餘地。在時間傾軋中,沒能使靈魂淬就煉成某種不朽,就得與自己的肉體一起崩壞。
  
  十分訝異地他竟看見某些人身上鑽出蛆蟲,抗議宿主腐敗。採取靜止姿勢的那些,漸趨萎頓,像傾圯的寺廟,跑步行跡圈復一圈,以致衰壞的畫面好似慢動作播放;另些人開始或繼續他們的動-舞蹈、歌詩,一種向前的追求…。所有的人,那肉身建築有如附魔,竟拔起椿腳…,那些建築自顧自地動了,他們開始奔跑…。

  因奔跑而與時間無可避免的摩擦,終於他們著火,蠕動地蛆蟲開始變化,開始伸展光的翅膀,像海上粼粼亮的波片,光片如蝶振翅群起匯成雲朵包圍著奔跑中的人,每座動作著的焚燒的金閣寺…。夜中發亮的蝴蝶般火光織成那些雲朵漸漸起飛,竟將他們自週而復始的運動圈圈里拉抬昇空…。


20050812
200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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