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下午,我為了躲雨,走進一家咖啡廳,隔壁桌的談話吸引了我的注意。
「沒有人能夠像你的父親,如此的幸運。」戴眼鏡的人說。
「的確,我到現在還是懷疑他的康復,從這麼嚴重的病痛中獲得新生,絕對不是普通人作得到的。」手上拿著菸的年輕人回答。
「他有做什麼特殊的複健活動嗎?」
「沒有。」年輕人似乎注意到我也在聽,稍稍提高了音量。「但是我想,有件事是很直得分享的,這件事關係到他的健康,為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有這麼大的進展,讓我為你說明吧。
我的父親剛患病時,整個城市攏照在瘟疫的陰影下,政府當局已經封成多日了,相信你還對當時的狀況記憶猶新。是的,糟透了,每天的死亡人數居高不下,活著的人被恐懼壟罩,不知自己何時會被病魔找上。
然而很不幸的,我的父親,如此和藹的父親,他會在早晨對陌生人打招呼、會幫鄰居修理窗戶,收留外地的旅客到家裡過夜也是常事──這樣的父親,上帝竟然讓他遭遇這樣的試煉,就如同可憐的約伯,染上了蔓延全城的惡疾。當駐城的理查醫生為他做完診斷,他親切地道謝,然後躺下,從此一病不起。
這段時間,他唯一的興趣,就是聽音樂了。以前他對巴哈的聖樂情有獨鍾,但是自從他病了以後,卻變換了品味,貝多芬的第五號交響曲成了他的最愛。他在家中不斷地重複播放這首交響曲,雖然我並不了解貝多芬的音樂,但是看著病痛中的父親,享受著音樂帶來的短暫安慰,便不忍打斷他。
或許你不知道,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又叫『命運交響曲』,前幾個樂句,相信你也聽過。沉重的音符,代表著命運深沉的扣門聲,父親聽到這些音符,總是會不自覺地扭動身體。有好幾次,我忍不住想把唱盤上的鑽石唱針拿開,但是都被父親阻止。整首交響曲共分成四片唱盤,當我換到最後一張唱盤時,音樂的氣氛突然與原先完全不同。第四張唱盤似乎有種魔力,我不了解貝多芬,我可以感覺得到,那是種突破困境、邁向勝利的魔力,雖然是從老舊、充滿雜音的機械中播放出來,那股力量卻強烈而清晰,父親這時總是意識清楚,兩眼中充滿生命力,令我覺得他毫不恐懼身上的疾病。
然而,上帝的慈悲降臨了,在全城的瘟疫仍在蔓延之時,父親奇蹟似地復原,不過十天,他幾乎與健康的你我無異了。他總是說:『感謝神,使用貝多芬的手拯救我!』
診斷過無數病人的理查醫生,也認為這是奇蹟。
究竟是什麼使父親脫離病魔呢?我寧可相信是千萬分之一的好運,也不願將功勞歸給貝多芬。我猶然記得,『命運交響曲』的第一樂章,那幾個重擊心靈的音符,總是使父親痛苦、打滾。我不討厭整首交響曲,卻恨透那些音符了,我相信,我決對相信,那是命運之神無情的扣門聲。雖然最後,勝利的力量戰勝了──就像我的父親戰勝病魔一樣。」
年輕人說到這,擰息手中的菸頭,兩眼望著窗外。雨已經停了,我走出咖啡廳,見到好不容易探出頭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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