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江仔鬍子,生命旅程大繞一圈和我見著了面,二○○六年凱米颱風夜陪我練習駕駛,在木柵、深坑繞圈。一別經年,到他教師宿舍,播放幾首動我心神的曲子,近的像是蕭邦敘事曲第四號,馬勒;一再感動的,法朗克小提琴奏鳴曲;較遠的,父喪前後的老柴《悲愴》,傑利畢達克版。 

  隔不多時,他給我便箋:

    「颱風夜那天駕車(雖然多年以前也是颱風夜,還是你駕車)。好像回到宿舍生活(現在依然是宿舍生活)。那夜在風雨中闖蕩,那那夜正好也在風雨中闖蕩。那時想在人生中闖蕩,那那時正也想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人生走了一段後又回到某個點覆疊,又好像這幾年的時空靜止,只是延伸,流出彼此不同的故事。


  一場談話,我們都長大了…。」
 

   兩次颱風,納利和凱米之間,江仔經歷一場生命風暴。 

   那陣子失聯的他,初是教友人埋怨,再是發怒,後是擔心。當他再次出現親近朋友面前:我和阿政,他已然經歷許多故事。車禍,數月失明,或逃或離的去家自力,信貸租地,許是命定的依循父之道,務農求生-當年,他父親受國民政府打壓冰封,這失意的外交人員,回鄉種樹維生-每月銀行追繳欠款,與深坑老街農民交涉,經銷果菜;到中研院賣菜,服色農樵正對著過往的他的身影-不知或不想知或佯裝不知生活疾苦的研究助理-那神色;更有著居住自己搭建的木屋,沒有水電,更遇颱風的苦情日子;在某校認真兼課遭遇糾紛卻無人相幫,那冷暖;還有走過橋頭,竟有一跳而下以求解脫的,那憂那鬱。 

   年後,當他生著勇氣,面對過往世界的代表:我們;我聽到的,就是這些。 
   一向,他是把我當哥哥看的。那年納利風災,我開著小發財,也是他在旁提點我;在幾無能見度的大雨裡搬家,好像行船,大功告成之際木新路竟封了,水煙漫漫,景美木柵成文山澤國,道南橋就要不能通行。那時,雨裡來雨裡去,打得身上痛;更別說,早時住萬芳,兩人共一摩托掛滿家當的搬家經驗;或更早,住木柵河堤,漏夜搬家,凌晨二時還替七十好幾的拾荒老嫗搬送冰箱,偷偷摸摸棄置大型廢棄物,卻還拿不回押金,這樣故事。 

   這回颱風夜行車,還是他在旁提點我。學生宿舍到教師宿舍,我看他架上仍有盒殘存RCA版魯賓斯坦彈蕭邦小全集,那是他車禍發生當晚我送他的禮物,還未拆聽便撞散了的,頑強的幾張。窗外風雨一點,我放了蕭邦敘事曲四號,除了分享故事,更多的是慶幸。這回颱風未成害,另有風情,風雨是有的,但我知道這個颱風不是那個颱風。  

  

   愛卡爾維諾,愛他明亮機智的色澤,但最常展讀的他的作品《馬可瓦多》,卻是逗我哭笑不得;這書讓我想起村裡鄉親,或者當年貓空打工時「懶叭相按」-這可不是隱喻,是白描-的夥伴。那是卓別林《城市之光》紙上默片,讀來卻是人間世裡的心上戀歌,那戀歌也是生命悲歌,人物不分大小,都在卑微中真實,因為我們所面對的時間或命運,竟是如此巨大的不得不。

  或為那些隱隱作痛的笑意,闔書抬頭,有時深覺自己就生活其中。書中畫面記得的多,有幕滿是霧景,卻是體切難忘。那篇〈錯誤的車站〉,散場電影的大霧的確瀰漫人生,似乎隱喻著,身處人生上下文,除了前後相屬的句子,我們的想法與期望哪兒也無法一條通,有意無意的總得與龐大莫名的霧般世界拚搏,舞臺週身六尺也得好好表現,但表現甚?

這樣的故事線:馬可瓦多出場,他搭車,他搭了錯車;他下站,他下錯站;他走,以為踏上回家的路,卻是誤上飛機,漂飛向印度,新加坡。


  隱喻:不過一行波特萊爾的霧中人生,誤讀歧出的情節,人生短篇,也不過五里霧。
 

 

  音樂是時間的藝術,於此我又藉時間藝術來說時間。   

  奏鳴曲式:兩個或多個主題對比,繼之對話或對抗,產生戲劇性,新意義,新生氣。那樣的故事進程,呈現部,發展部,再現部。 

  二○○六年春夜,同樣是與江仔,和大學同窗、室友另兩位,林仔青,林仔騰。多年未見,餐會敘舊,依循舊憶覓座,找的是小城母校正門那仍人如潮湧的小街:四川,老餐館;炒豆子,新開的咖啡店。改名了的騰仔去此五、六年,說道很想上山看看。四人共車,就這樣向貓空。 

  那夜霧大,僅車前一、二尺視野,一行人竟是無聲,只有途中搖下車窗的我,向工讀多年的茶園打招呼;大部分時間是默默的,偶有幾句不成篇章的插入句。霧中行車,山中繞圈,路旁燈薰昏黃彷彿睡意甚深,待沿指南路下穿林而出,霧仍未散。沒有人說,但的確是,我們都長大了。

2006/8/7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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