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靈的靈修院

寒意方至，學生十幾與我
圍坐成暖冬
北方城裡陽光照
我給台灣的孩子誦詩
讀〈島嶼之歌〉

小品一首聲韻連綿
四百年，讀之
舌頭必須儘量靈活
紅藍金黃腔口多采
多姿如調色盤

乘雅美族「齊努力庫蘭」－－
雕紋船，慢船向舞會－－
「瓦拉欽基雅噶蘭」
遇「魯所」一般，淚，之海
「薄安」，「巴列」相照為伴
「哈米散」，「巴哈米散」
「達拉巴魯」，「民達拉巴魯」
時間慢，漸慢慢

慢慢，凝如靜物畫
日影如燈正照著
大小孩子十數人
共圍發光紙頁看
漢字方塊交相排列
諧擬各色舌頭
音步紛紛如踏，詩聲如咒
諸祖列宗諸神靈
魂歸來兮，陣列在前
氤氳香煙復裊裊
我看眾人眼迷濛

那是祖奶爺娘
多位老師山東四川江淮來
又有過往泰雅排灣諸室友
和我八分之一西拉雅血
血中五百年前失語客人魂
彷彿舌上搬演「帕西佈佈」－祈禱豐收－
複數又複數的經過我
口吐彩虹──哈尼巴魯巴魯
哈尼巴魯巴魯…
哈尼－
巴魯－
巴魯…

…然而如何我將解釋眼中竟是
雨的呢？
如何用簡單的字句對孩子說複雜
這歡娛與苦澀的混血－－
詩
在讀你之際彷彿是你
在島嶼邊緣
我的舌頭還是打結了
如何向他們辯說這奇異感受
如何在島嶼圖像華麗的天空
星辰裡
辨識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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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之歌
陳黎

    ──給台灣的孩子

島嶼的名字叫台灣，
台灣是一塊調色盤：
不同形狀的舌頭，
吐出不同顏色的聲音，
攪拌成色彩豐富的美麗島。

你塗上紅紅的雅美話：
紅頭嶼，在海上，
捕魚，造船，種水芋。
齊努力庫蘭──
這是十人坐的雕紋船；

米卡禮雅克──
這是工作房落成的歌；
你看婦女們在沙灘，
甩動長髮如海浪，
一邊跳舞一邊唱，
多美妙的瓦拉欽基雅噶蘭。

我塗上藍藍的阿美話：
「乍拜」是耳墜，
「答答目斯」是指環，
麵包樹的果實叫「巴幾魯」。
工作時我們唱歌，
歡聚時我們唱歌，
日以繼夜，牽手為
豐年祭跳舞。
你們的眼淚是我們的「魯所」，
「里巴哈庫」的歌聲
使我們成為「巴多」──
「巴多」是朋友，
「里巴哈庫」是快樂。

他塗上金黃的布農話：
「薄安」是月亮，
「巴列」是太陽，
哥因、斯依、白所、過魯阿──
連起來就是金、銀、銅、鐵。
哈米散是冬天，
民哈米散是秋天，
達拉巴魯是夏天，
民達拉巴魯是春天。
你聽他們在那邊唱「帕西佈佈」，
祈禱小米又豐收，
圓滿和諧的和聲好像瀑布，
又好像是彩虹──
哈尼巴魯巴魯──掛天空。

美麗的聲音，美麗的島，
美麗的色彩，美麗的畫。
讓我們解開打結的舌頭，
讓五顏六色的母音一起畫畫：

閩南話，客家話，
山東，山西，河北話……
泰雅話，卑南話，
魯凱，鄒，邵，賽夏，排灣話；
巴埔轆，洪雅，巴布薩，
巴宰海，道卡斯，西拉雅，
噶瑪蘭，凱達格蘭……

美麗的聲音，美麗的島，
美麗的台灣，美麗的話。

一九九四．十 

    註：瓦拉欽基雅噶蘭，蘭嶼雅美族婦女的甩頭髮舞之歌。帕西佈佈，布農族有名的祈禱小米豐收歌。巴埔轆、洪雅、巴布薩等，為平埔族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