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姆斯的音樂,總像每秒鐘都在受傷似的,假裝著勇敢;那種音符的哀傷,又有如彈出就要被忘卻,就好像波赫士說的蒼老的手把詩句書寫一般(俳句第十七)。布拉姆斯,算是我古典音樂的初戀吧,現在巴哈和莫札特與我較投緣,要說得不顧一切的浪漫,那就聽拉赫曼尼諾夫,要那種感傷,就要舒伯特。不然,就是那些法國佬,最好不要太沙龍不要太機車,帶點熱情和舞蹈仍能平衡,對了,拉威爾。

  不過,人總是難免回到最初,今天我有這種感覺。

  很久沒聽布拉姆斯小提琴協奏曲,剛到音樂廳,遇陳正儀,多年前他賣我巴夏的蕭斯塔高維奇,轉眼說他就要退伍,七年一班的他也要二十六了。對他說來聽這場不只因為看美女拉琴,實在是這曲子是我跨進這世界的鑰匙,大學時教心下課會到陳君家聽音樂,就是聽音樂而已,畢業後跨進唱片與廣告,第一個案子是為百多首古典樂入門寫故事,那時也只是工作而已。後來,一方面是當時失戀,二方面是有了收入,也起了研究的心。本如莊裕安一般常跑陳家客廳的我,後來就因這曲子開始了我的聆樂生活,因為它觸碰到我的心,或許,用波赫士的話說,我成了個不速之客,冒然闖入了布拉姆斯慷慨留給後世的百花園…。

  上半場三首理查史特勞斯,不錯了,不過理查史特勞斯這種後浪漫,讓我待下個月《玫瑰騎士》再好好領略;下半場,希拉蕊.韓和簡文斌讓我重溫古典初戀,布拉姆斯小提琴協奏曲,一直有個念頭要為它寫一篇,特別是月前見到老友杜文仁,記得曾說這是我們這派的國歌。老杜是野百合民主運動的重要人物,檯面上那些新聞局的,當發言的,林某、鄭某都是他學弟,但此一時彼一時,人生際遇各自不同。那時曾有以這首崇高與壯美俱足的小提琴協奏曲為主題,野地百合為象徵的音樂雜感。只是工作繁重,心思也多,一時心靜不下。

  在希拉蕊韓的琴聲,布拉姆斯再次現身。他心裡的街道巷弄是我極熟悉的,領路人(版本)早超過二十個,但我很久沒聽這曲子…。希拉蕊.韓的琴音端正有力,很有底部,音色飽滿,但如樂友CK所言,有些急促,我則解讀成情緒沒做滿,而簡文斌又是很冷靜的伴奏…。雖說有些悶,但這種以前不怎麼愛的布拉姆斯詮釋為何會聽得進去?我想是她拉出了布拉姆斯就要變老的感覺吧。那樣的重點,「就要…」。

  是這樣想的,第一樂章末了華采奏前,有如痛下決心前的掙扎,意念不斷攀高,而華采奏的心底暗路各自表述,像克萊曼那樣搞,我其實是很愛的。第二樂章雙簧管旋律帶來的心境,與第三樂章吉普賽風的故作輕鬆,或許聽慣了浪漫到極點的詮釋會不太習慣,但那些彷彿是老過頭後,用回憶來時路的心情來演吧。今天倒是有種在人生高點,正要變老的,現在的感覺。韓的琴,端正秀麗,又有力量,也許待她也體會到時間真正的摩擦,他也能開張出那種美好青春無法再來的心境吧。不過,今天的確很享受,與老布再見面。同時也發現,自己的確不是個浪漫派,只是個將要古典的靈魂。

  附帶一提吧,安可曲的易沙意極好,懂得留白,而生出鄉愁,餘味綿長,也許日後在大曲子裡也能見她這麼處理。而音樂會前,在廁所見一得乘坐輪椅的老人出恭,非得發聲才能用力;會後與宛郡和她妹妹,同學吃飯,這些人年華方盛,甚至還不太需要化粧。前前後後,音樂會其實不只是場內半晌。老人與少女,其間的心思與張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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