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書簡ⅩⅠ-夜的歌曲－一靈的靈修院

　　不知何時開始，字裡行間竟皆流動著夜色；而夜，夜只不過是你的美麗投影，你是我神思光照的秘密核心。
　　
　　我在夜中，總感到與其他生息的融合，夜是如此的化消了我們的形態；在夜中，所有的肉眼可辨的差異都不見了，所謂真實，惟有打開的心能辨別。年少便愛的詩人－方思曾寫作一首〈夜歌〉，把夜寫得澄澈非常，寫成某種形而上的嚮往，一種寬容，一種靜。

　　然則，此刻對我而言，夜，是你的投影，我應視它為愛的象徵：你我兩地卻同在一夜廣被之下，因為夜消融了我們而彼此聯結；透過窗口俯看這小城，為了其中可能是你點亮的一盞燈，我關愛起眼前萬盞燈，而今晚它們以另一種型態構成了我們的城市。

　　對你，總是仰望。我也寫了首〈夜歌〉，詩中視角：你長髮放下如同天梯，我心意念攀緣而上，如在夢境。寫作其時，聽的正是Richter，1961年彈的海頓鋼琴奏鳴曲，XVI/49，特別是美呆了的第二樂章，讓我下筆如有神助。

〈夜歌〉[記2003.3.14]

一如往常你微笑
招呼如月，若有光
夜裡開窗

欲望，方向向上
向夜空，赤裸的腹部
我仰望窗口，你是在
光中，光在暗中

天空此刻切莫流淚啊
毋需感動毋需為我
承擔過多的美

喊你，可以嗎？
夜色似髮已如瀑垂落
眼前，通往窗口的道路是命運
為我編織的嗎？卿卿
可以問你嗎？

你夜般的長髮可是為我放下？

－－　　　　　　　　　　　　　　　

　　

　　
聽過格林童話〈長髮姑娘〉嗎？姑娘還未出生，就因父母偷摘女巫花耶菜，被女巫索去養。轉眼，姑娘十六頭髮長長，卻從沒離開居住的古塔；塔很高，沒梯子，每次巫婆來看總叫姑娘將頭髮放下。

　　長髮姑娘很想到外面世界看看，但因為沒有梯子，只能用她的歌聲抒解情緒。直到某天，王子附近打獵，聽到了歌聲，尋聲找到古塔，看見了長髮姑娘。兩人相互吸引，談起戀愛。之後王子每天來看她，並且要她做新娘，經過巫婆阻撓和許多波折，兩人終於一起生活。

　　一個至交好友讀我〈夜歌〉覺得像余光中《蓮的聯想》，教我嘲笑半刻（不過余爺爺詩雖古風，卯起來也是有〈雙人床〉的）。畢竟，你我之間的故事，不足為外人道。寫作其時，所謂夜色一片，不過就是我向你擺渡的船帆，我在夜色裡中前行，直到如夢似幻，有你的天堂。這樣想著，久了，那麼連結童話的典故，你披垂而下的長髮，反轉成為下落的夜色，其實也就不難想像。

　　若真要說心裡擺著的詩，就是方思的〈夜歌〉。夜色深籠，你的確是「無所不在的，處處引我悲歌的」；那想念深刻之際，的確有聲音自夜之寂，夜之深沉升起，自靜之中央升起－許是繁星點綴的夜晚，許是你說，被深深包圍且不失寧靜，明明獨自一人，卻有著絕對安全感、歸屬感的星夜。

　　升起的聲音，或許可以是蕭邦的〈夜曲〉吧？由愛爾蘭佬約翰．費爾德(John Field)產生的創意（亦有說是來自天主教的〈夜禱〉），在鋼琴詩人蕭邦手中得到最大的發揮（我也喜歡法佬佛瑞的十三首夜曲）。這些在夜中升起的聲音：

　　二號9-2，可能最常聽見的，美好而可口；
　　五號15-2，浸過美酒的嘆息；
　　七號27-1，我很是喜歡，悒悒然卻又有著男子氣慨；
　　八號27-2，散發著憂鬱與節制的美感，Lipatti的詮釋可說無人能及；
　　十一號37-1，十二號37-2，紀錄著與喬治桑在馬堯卡島的生活，有著暖和的海洋印象和不知如何說明的愁。
　　十三號48-1，戲劇性十足，可說是英雄對酒，憂而不傷；
　　十七號62-1，十八號62-2，據信是蕭邦去世前三年所寫的，透露出某種病態美感，半真半假的虛境，如沐光中。
　　十九號72、遺作二十、二十一號實為早年作品，年少情懷，表情豐富，今天聽來卻有種老成的惆悵感懷…。

　　
　　Pires的夜曲甜得出汁，好雖好矣，卻總覺少了些味；魯賓斯坦樣似醉酒，實則有所節制，或許是聽了他的拉赫而有的反差，他的蕭邦對照下有些禁慾了，或許秋色比夜色更讓人無所防備？富蘭梭瓦的彈性速度用得有些過，原本反感，卻在最近接受了他的趣味…。然而，阿勞給出了我心深情以對的感覺，特別是來自年少情懷的-遺作，他彈來有如地底昇起聲音，將我神思推向星空，而今日星光，不也在多少年前就已情深如老？

　

　　聲音充滿卻也靜默的時刻，夜曲流佈空中，滿室生歌，載我啟航。我向上，我恆向上，卻反在深沉中照見光亮，一點靈明如過心犀，到夜的背面－卻面對你，你正歌唱。這就知道，此刻夜裡挺立的、聽見的，是我對你種種的想，一如夜不過是－你美麗的投影，我所寫作的詩文書簡，種種篇章，不過也就只是思念的投影，投射我，我的嚮往。

　　如果能找到Moirz Rosenthal於APR的HMV1934-37錄音，你仍能穿過久遠的時光走道，一窺他夜曲的風情，用情至深。我亦收有他在Pearl三張錄音，正是為了蕭邦夜曲。下方是我最推薦的阿勞蕭邦，DUO有兩張一高價，且不時打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