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漸涼的導師課,周末是百里候選舉。本欲避開過熱的政治議題,由美國大學生開發出大腸桿菌顯影技術談近日新聞,只是身處島上,孩子閱讀的版面滿滿的也是亂象;轉念切入對媒體的討論。孩子們對選舉與新聞多表達強烈的不滿,也隱約透露出對未來的不安。

  誰還記得:上流社會口唸佛號的婦人如何走紅,她那被棄的女兒的下落;人球小妹的不幸背後,冰山一角的家庭問題,整個社會系統的病態叢結;選戰攻防的議題-弊案-那無有公義的社會結構的投影,遭非人對待的外勞朋友,誰關心了?突顯此地人權教育的匱乏。

  夜幕已垂天已冷,一日公事,按表操課,雖然自己總是勃勃有生氣,但走出校門,保儀路指南路木柵路,老街仍有如陳例。這就是一天了。

  社會機器運行一天。

  循慣常路徑回家,到常去小坐的咖啡店,我在那轉換心情:閱讀,寫作,有時寫信。

  背手步行,細微聲音自後追來,劃破空氣。

  「一林老詩」

  嗯?我四望尋找聲音來源。

  「易霖老師」

  喔,見是小葉,一個星期四寫作課的孩子,才上國一。

  冬令初感的暮色中,伸手握他小小的手。噓寒問暖。問這星期在學校怎麼樣了。和他說話,知道他方才店裡喝紅豆湯,知道他母親在左近。

  這孩子我認識個把月。他不易專心,相處時間不長,現在仍不時讓我頭疼。剛開學,班上都是不熟悉的面孔,由互動模式與使用語言,發現他帶著很多情緒到促進會。學校馬祖行前的一次上課,他情緒似乎到極大值,若是幾年前,也許會誤會衝著我來。但實則不然,他似乎是無法控制,訊息也像在尋求注意:明白的對世界說:我很不爽。

  他見我經過,前奔來叫:「老師…」

  囑咐他穿戴好圍巾,握他手說他手暖,這很好,氣血暢旺;許多事生過氣就好;氣憤可別留在身上咬自己…。他點頭,對老師說再見。

  他情緒最大值的晚上,問他願意說說話嗎?留了他。因知他母親會接,也請一起做些溝通,知道他在學校受了極大的委屈,知道問題事涉就讀學校的結構問題;只能聽他說完,表示支持,但也交換我在這晚課堂的感受。這是一次得到信任的談話,事後他母親說,小葉覺得被了解。

  像是溫暖而真實的手,搭我的肩,暖我耳朵,那樣真切、熱誠的叫喊。自運轉不止的冰冷,機械的時間,蹦出不可化約的聲音、氣息,那樣無飾天真的信任:老師。

  帶著這樣心暖的聲音,在常坐的咖啡館打開王安憶的書,給妹子寫信,想事情;王安憶談托爾斯泰,說《復活》是罪人的世界,寫壓迫與被壓迫的結構,和那些派生的情節,且讓我斷章取義,裡面人物或工作或遊戲:這些遊戲做得像真的一樣,其實裡面充滿了虛偽,可是卻真的投入了他們的一生在做。

  而認真的,或因缺乏真實的認識-那些人性光輝的醒覺或批判意識-所謂兢兢業業做工,只不過使自己成為機器裡最堅強可靠的部分。

  有感,寫信,投入那個時空。

  邊寫邊想,想到帶孩子到馬祖旅行時,南竿最後一晚,聽老特務的故事,除了那些無從想像的人生奇遇-真真假假-與尚可推想的,錯認母親的無奈,沒有親人的悲哀;最大收獲應是自稱特務的夫子自道:你以為幹情報的像電影演的那樣?我們的生活,就跟真的一樣平常。

  跟真的一樣。平常。

  信寫至此,不覺也懷疑起自己。轉念發現心思與世界採取著距離,且自己正和自己對話著,無比真實地看到世界運轉,感到眼耳張開。對生活採取現實主義的理想主義者,最怕入世太深無能超脫,自此忘卻了信仰與夢想。

  鄰桌竟有這樣的聲音:「聽媽媽說,這個字這樣唸:ㄏㄢ/…」

  某母親教孩子認字,字字清楚的那樣的聲音。在轉瞬即逝的水面波光,流動的,那樣的交接,也是父母對我,我對孩子的。這樣地發聲,這樣地聽。就這樣,深深地,我換了一口氣。




2005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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