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慈心的這個秋天,每次教師會議我們花約莫一刻鐘讀著〈如何認識更高世界〉這章節。

  讀著這樣的話語:「這就好像我們在某個地方花了整天工夫看盡每樣東西,大的小的,貼近地看,之後,到了傍晚,登上鄰近的山丘,一眼瞰視整個地方。屆時,這城鎮的多采多姿的各部分,各部分彼此間的關係,都和我們站在其間的時候,顯得極為不同」;讀著這些:「我們必須認真而忠實地持續觀察,直到我們觀察感受到了內在的平靜、安謐的成果。為我們中任一個這麼做的而言,白日將至,一切將被性靈所照亮。而後,看似以往我們所不知道我們所擁有的,一個全新的世界,出現了。」

  讀著這些彷彿自己所寫的文字,浮起的確是那個人稱「蔣公」的那個孩子。這孩子在實驗計畫於北政辦學時期就修了「哲學教室」;名號有哲學,其實是個「會心」團體,透過生活分享和活動-特別是詩-,試著做些「愛智慧」的事,或者讀讀像《小王子》《人子》這樣的書,讀讀黑格爾或海德格等演些重頭戲時,輕鬆先拈的故事。

  蔣公總這樣老這樣,以一種十分沒有存在感的方式參與著,屢當屢修。看到他第三次出現在同一課堂,仍是趴著的時間多,總得提點他才抬頭;那樣的呼喚,好像他並未為世界遺忘,即便那時他總是說:「我爸跟人跑了,媽媽不要我。」

  然而,在叛逆的兄長與妹妹之間,他卻是單親媽媽努力支持家計的背後,家裡重要的穩定力量。我人很早就偶現癲態,和這種孩子特別對味,常在心上揣摸,默想。

  二○○二年,自主學習實驗計畫移地辦理,經過一連串抗爭,十月借地景文中學辦學。激烈變動後,親師生面對全新的生活,雖因寄人籬下仍需適應而有些不安,卻也因隨即開展的學習感到興奮。那應是個近冬的早晨,印象裡說話的眾人穿著夾克,我應聘中學教師加入這個團隊,不再只是帶空手道和哲學課的外聘教師,此後五年和這群人的命運緊密交織著。大夥兒聊得很起勁,因為要選課了,孩子們問將上的課程內容,也說著很有哲學意涵的話語。有當時的七仙女,也有些小男孩。大家討論得興高采烈,有個很特別的畫面出現。

  慢動作。在許多搶著說話的孩子中間,有張臉浮出來。有隻手伸出來,好像要說:「我有話…。」

  是蔣公。很特別的存在。

  當時並沒有處理,卻是放在心上,而那幾日夜晚就明白了這畫面的意義。

  那時還住政大,晚上步行上山。在那樣的畫面之後不久,某夜已晚,由政大正門近四維堂轉風雨走廊,夜黑。

  聞到一股濃烈的味道。

  不知那個味道來頭,卻在之後找到它的名字:

  月橘。

  「常綠灌木,奇數羽狀複葉,小葉呈卵形,互生而沒有葉柄,葉先端為鈍凹狀,沒有托葉,基部歪形,葉透光具油點。繖房花序,頂生或腋生,白色花冠鐘形為五瓣,花具香味。漿果,為卵形,初為綠色,成熟時呈紅褐色。用途:盆景、庭園樹、綠籬;木質細緻而堅硬,可做為印章、農具、手杖、小刀柄;果實成熟可生吃或做為泡茶、煮湯類的香料,還可作藥材。葉子經搓揉會有香味,也是「芸香科」植物的特徵。」

  月橘盛開的季節,濃郁清香傳達千里,有「七里香」的美稱。

  正是那樣的時刻聞到這平日不太注意的植物,真正的,在夜晚中透過感官進入心中。那樣夜暗的味道將我帶向那個慢動作的畫面。一個存在感輕微的孩子,對世界發出的信號:

  他好像是說:「我在這兒。」

  看哪,他在這兒。

  那是在手寫日記裡,九月的星期四,記下了這個神秘連結,寫了政大夜行突聞月橘香味的感受,聯想到已然將某人辨識出。有趣的是,記下這故事之際,就在寫下「月橘花」這詞時,一陣樂句將手停了下來,那是Kempff彈奏的舒伯特,D.959,稍快的行板。如是低迴,牽引筆端而未能完成,奇異美妙的拖延。細聽,其實旋律無甚華麗,但脫俗清麗,平易近人卻有自地光華,讓人一探再探反復無窮。蔣公在實驗計畫活了起來自然是值得再寫的事,但印象最深的的確「發現」的經過。

  這發現似乎基於某些片段的聯結,它們完形成這樣的發現,以致參與任一部分都使我們加入那整體。

  在慈心的這個秋天,分享了這已成過往的卻仍活靈活現的事。讀著:「練習這樣的冥想,可以完全轉化我們。我們開始對現實形成嶄新的看法。對於我們事物的價值不同了。然而這樣的轉化並不使我們脫離塵世。它絕不會使我們遠離我們平日的責任。這條路是在教我們踐行最瑣碎的事務,而迎面而來的瑣碎經驗,是和偉大宇宙的存在者以及世界上的事件,交織在一起的。」

  正如照華所說,這些語句都十分是內在的體驗。這些年,遭逢更多人,經歷更多事,寫了不少詩;溫習了些老莊孔孟,一些如Hadot等新朋友,甚至近來更溫習了些數學。卻不再只是工具知識的使用與積累,而有了更多反思、延拓的層面。冥想。發現。帶來解脫,產生力量。

  在在如此。

2007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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