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葉〉未央歌─記我所認識的詩人羅葉 -張心柔－一靈的靈修院

未央歌

─記我所認識的詩人羅葉張心柔

　　我們親愛的朋友、詩人羅葉於一月十七日早晨離世了，在這裡我想要寫下有關他的幾件故事，儘管這些殘簡仍不足以勾勒他的形象和人格。

　　「心柔，你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中旬（也許接近下旬了），我接到羅葉的電話。爽朗而健康的聲音。我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他打來說，拿到由謝易霖轉交的我的詩集了，覺得我這個小孩很不可思議，聲音中滿是欣喜之情。我問他有沒有特別喜歡哪幾首詩，他說有，但是電話中講不清楚。他還問了我上回說要轉聲樂主修的事情如何，我說沒成，但換了個鋼琴老師感覺好多了。我說很想再到宜蘭玩，他說好啊，下回見。

　　我對詩人羅葉的第一印象：他是個歌手！

　　二零零九年七月七日，於木柵詩人陳家帶家不定期舉辦的文藝聚會中，我第一次見到了羅葉，那日還有歌王謝易霖。夏夜的聚會很自然地聚焦在歌上。我演唱了一首由朋友們合寫的「致伊人」，羅葉為此首旋律所感，借了電話打給我這位作曲的朋友，那時是晚上十點多吧，詩人還開玩笑欲邀人家出來聊天，我的朋友自是十分客氣且鎮定地回絕了，卻可見詩人的風流一般。羅葉的歌興來了，他唱歌真有一種大江東去的氣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俠士情懷，無一字句不是發自胸臆，那樣強而有力的從身軀中衝撞出來。他唱了許多歌，我依稀記得有李泰祥的〈橄欖樹〉。
　　不知怎麼地，話題轉到了鄭愁予的名詩〈錯誤〉，也許還是跟唱歌有關。這首詩曾被譜成兩個版本的歌，一是楊弦譜的，一是李泰祥。此時我開始認識詩人的羅葉了。他不疾不徐地分析起〈錯誤〉，鉅細靡遺地說這首詩如何用現代的手法表達古典的意象，因此奠定其不朽地位，接著談到歌（其中一與會友人說他第一次聽到有人把〈錯誤〉詮釋得這麼好）。他說，楊弦的唱法是屬民謠式的，婉轉的旋律富有一種閨怨的韻味；而李泰祥的較富戲劇效果，樂曲在最後兩句詩漸漸拉高，唱完「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後突然在高處斷掉，有如懸崖勒馬，羅葉說，那樣嘎然而止的聲響反而可以給人留下無窮想像，具十足的張力。他比較喜歡後者。

　　八月二十日，我和友人作客宜蘭冬山，寄居在張純淑女士家。當晚大家一起去一家名為「夢想成真」的餐廳吃飯，飯後我搭羅葉的車回家。車上他跟我說他大學時代的故事，每遇系上或社團活動而導致學妹的晚歸時，做學長的他常需當面去向人家媽媽解釋，他說我們現在似乎較沒這個麻煩。車子停下了。我住的地方恰恰就在羅葉家對面，他說歡迎我洗好澡後過去坐坐。家中沒人應門，於是我到羅葉家打電話。他給我看他養的魚，倒了一杯果汁給我。我注意到客廳裡擺了好多他的新詩獎座。家門開了，我說晚點再來。

　　一個多小時後，我穿著借來的條紋黑背心和白色長裙（頭髮還沒乾呢），躡手躡腳下樓到對面去（主人和客人們似乎都已睡著）。羅葉正坐在客廳看電視，我進了門，他先是「哇」了一聲，笑咪咪的看著我，坐下後把電視關了。我說，放點音樂來聽吧，他問我要聽什麼，我說就放他喜歡的。於是他放了黃小琥的歌。一會兒他問我喝不喝酒，我說沒特別想，但如果他想可以陪他喝。他走到廚房去開了一瓶紅酒，說難得有人跟他在家裡喝酒。他幾乎要把我的酒杯給斟滿了。

　　他對我說：「談談你自己吧！」於是我跟他說十八歲生日隻身出海旅行，以及前一年十一月到花蓮參加太平洋詩歌節的故事。鄭愁予說「我不能忽視我的時代」和黃春明說「寫詩要寫你真正相信的東西」我聽了如何感動；廖咸浩唱歌怎樣迷人楊澤念詩怎樣鏗鏘有韻；吳晟怎樣跟我講述原舞者歌中隱含的故事；那裡的人待我怎樣的好，我的文學心靈受到怎麼樣的啟發。我滔滔不絕、充滿激情的講著，他只是笑笑的靜靜的聽，彷彿一切了然於胸那般。

　　我們談了大約兩個小時，我在近午夜時分離開。然而詩人是有些醉了。當我說我有平埔族的血統時，他竟作勢要看我的腳趾頭為證，直把我嚇了一大跳！

　　八月二十二日吃過晚飯後，「羅老師」來和我們一同帶慈心的小朋友去逛羅東夜市，羅葉開車載我和兩位友人。回程時車上多了三個小朋友，因此本來要再去羅葉家坐的計畫就取消了。當晚我們睡在慈心托兒所，詩人陪同大家上樓。一到家裡大家忙亂一陣，他於是待了一下就走了，神情有些落寞的樣子。我依稀感覺那夜他似乎想說什麼而沒有說。

　　隔天近中午我們才從張所長口中聽到，羅老師一早有事到桃園去了，沒能來得及說聲再見，我打了通電話向他致歉，他說沒想到我們當天就要回台北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羅葉過世的消息傳來後，我上網找到了他新近得獎的那首「在國小圖書館」，想起初到華德福學校和他並肩站在圖書館走廊欄干前，他很認真地考慮著要帶我去哪看宜蘭的好山好水的神情。

　　他那個時候是笑著的呢，很開心地笑著！

201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