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靈的靈修院

　　回憶、心境或生命情態，無一不是寂靜的森林－某種自足的存在；偶爾，小獸蠢動其間如埋伏的心事，或鳥兒嚶嚶如上帝的指頭，彈琴；卻又不時有風掩面而來，吹開群樹，枝葉讓路教秘密悄悄露臉，多麼美！那時，我願化作小小動物，安棲於一片靜謐，聆聽，窺探：


躡足枝頭
最末端，樹臂微垂
喔，我過重的好奇心

看哪！流光泠泠河心石
少女仰望如祭禱
聽，風正竊竊
她髮絲細語，她衣襬歡呼

與風輕哨與水嬉戲的
少女呀！雙足如彈琴
撥打流水，指法輕盈
旋律甜美，欲滴的
少女，端看足尖
喔！飽滿的水珠

水珠一顆沿足發光…滑而下落…
沿那美好的曲線，正滑落…
一顆水珠。欲滴在足尖…
在半空…。

…半空懸著誰
心裡的聲音？

咚地嘆，是我

是我化成松
鼠為松果擊
昏然後跌落
聲音的河流

（一靈〈林鼠所窺〉 2002/9/18）



　　這樣的狂想，如聆德布西〈豎笛狂想〉(Premiere Rhapsody)，在寂靜的森林。星夜無聲，唯河泠泠，雖然群樹沉默，包圍著心事，但流經花底樹下的河，仍有出口，有入口。河上負戴的是你的心事，是我所窺見，你所承受的一切，在相知相惜中，竟也有著心靈的流動。便是這樣，兩顆心，兩座寂靜森林如是相連，以美，以哀愁，自然也不缺喜樂。

　　正有首〈寂靜的森林〉，德弗札克寫於大提琴協奏曲之前的大提琴小品，甜美而神秘，管絃樂滿是鄉愁況味（nostalgic，鄉愁，家帶常用來形容我的字眼），其間，木管聲部卻透露著「本地風光」，顯得精緻可親；大提琴表現了德氏的旋律魅力，那味道一如牽手偕你漫步林間小徑：幸福，卻又不是不可親近。

　　知道早逝的大提琴家杜普蕾嗎？她不幸罹患多發性硬化症，漸漸癱瘓，身心飽受折磨，她病發後，常與人分享〈寂靜的森林〉，這原本這是德弗札克 （Antonin Dvorak）為大提琴和鋼琴寫的二重奏（Op.68 No.5），後來改編成為大提琴和管弦樂的作品，據聞杜普蕾會跟醫生談說那些縈繞不歇的樂章，以及這些音聲給她的感受，我們或可想像，她被迫與音樂絕緣後，心中該有多麼挫折。

　　這就想起你曾對我說，你生命中一個深深在意的人，把滿佈傷痕的靈魂與整身疲累盡攤於你面前，心中滿是難過和委屈，情緒發動彷彿有著程式，卻似乎是設定成：只為你一人開啟。在你的森林裡有著我一時無從置喙，卻又不知如何是個了局的事， 聽來很是心疼，一時，我也感受到月下河流的憂鬱。

　　然而，此刻在麥斯基（Mischa Maisky）召喚而昇起的森林中，想起你我，天幸尚賜我們生命交流的可能，由一個人到另一個人，一座森林到另一座森林，那些困擾你我的一切，因為有了出口而流動，負載著花痕、樂影的泠泠河水訴說著故事，這些聲音如此聯繫彼此，不管美麗與哀愁，都值得珍惜。

　　文字亦如秘密森林，我所願者，並非僅是小巧美麗的蘋果園，而是整片大陸的植被。為了你，我進行龐大的造林運動。這片土地，繁花眾樹各有姿態，卻狀似保守著什麼，如同我憑藉詩歌、音樂、和我倆的私密言語保守的這顆心；得以參透這片寂靜秘密的，這就只有天上星光，只有偶爾的風，只有你。


《Muique Pour Clarinette et Piano》
Harmonia Mundi hmn911596

《Maisky: Adagio》
DG 4357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