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帶中學孩子們讀〈背影〉,國中初讀此文,也許時移事往,感觸多了起來,特別是其中的紫色大衣。朱自清鋪在座位上的紫色大衣是父親替他做的,文學評論會說這象徵父愛,教師手冊或孩子用的參考書照抄一二,補習班叫大家背下來。但那大衣的顏色、觸感都教我體切感受那來自父親的一切,我試著傳達這些。

  我懂得朱自清。  
 
  父親也留下這樣一件衣服,是他諸多西裝外套裡的一件。他往生後許多衣服都捐了,燒了,但因這件我總穿著,就留下當紀念。幾年前博班入學考,穿著這件外套應試,院長秦公子照例虧虧這相熟的學生,問怎麼老穿不合身的西裝,我打開左衽露出父親的名字,父親告別時他也曾致意,更且也是知道我為人的,一切便安靜了起來。

  二十歲,有了生平第一套西服,那是父親帶我到店訂作的成年禮,或許是合身反感拘束,是以竟常穿他的;沒有遺傳到父親脩長體面的衣架子身裁,這西裝外套穿來寬大,但我愛;可能是性格較不受拘束,更可能是青春爛漫的年紀,愛穿沒有領袖的衣服。衣服不愛領袖,正如愛智卻沒有主義,信仰雖然一貫,宗教卻不尚統一。

  也許如此,男人三十還不會打領帶這事就也不奇怪,也不怎麼想學。父親幾次替我繫,說不會打領帶沒什麼關係,自然而然會有打理。常聽媽說他手巧心細,這稍顯心粗脾氣也躁的兒子倒可效法,卻是在這麼近的距離才能感受。緩慢而顯細膩的時刻,雙手穿進穿出,偶有幾個簡單的語字,那貼近的氣息,和仔細調整領結,端看自身傑作的,自然得意的神情。

  倒似乎是繼承了不善表達情感的個性,雖然長大後解放了些,可是那些因害羞失聲的片刻,的確以為是他的基因在作用著,那些無聲時刻瀰漫千萬言語的種子都在心中發芽、開花;之所以這樣確信,許是因父子連心吧。他對我訴說他父親的故事的時候,將爺爺朱批的書本交給我的時候,想像他也曾如此揣摩過父愛。他對父親充滿敬意,不似我還得深刻反省才懂珍惜。他的父親嚴厲,苦於早年失怙而失學,對我父親總是抱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情。然而多年後,我懂得父親的許多,他本不是苛待世界苛待自己的人,他體貼,沒有分別心,總多給人一口空氣。

  像是他那件對我而言顯得寬大的外套,雖顯老氣卻不失其型的樣式,兩面肩臂稍大的空間,是為愛穿沒有領袖的衣服的、好動的兒子留下的餘地。雖然老氣,卻保暖,那種觸感無非是父愛的包覆。無言,卻是體貼,實在。

上午 02:09 2007/3/12
2007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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