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由前輩黃粱策劃唐山出版社《大陸先鋒詩叢》第二輯十卷,以發掘具有獨特美學、精神啟示的新詩文本為標的。徵稿日期自20077月至200712月底,共收到大陸、香港與海外新詩詩稿304件,從中將選出十本深具文化義涵的新詩集。詩叢的文化思維判分五種寫作向度,每個向度兩種相互呼應的風格類型。黃粱文化詩學總論將由每一本詩集評序(導言)貫串而成,每一篇章都息息相關相互印證:

    一、靈性書寫:終極關懷建築    二、文化書寫:文化空間建築

    三、性情書寫:心靈空間建築    四、生活書寫:社會空間建築

    五、語言書寫:基礎抽象建築


  詩叢以【人之樹】為母題:文化是樹幹,性情是花果,生活是根系,靈性是陽光雨水,語言是土壤;十件文本相互網絡共同顯影出一幅浩瀚奇崛的【人文-自然】生命之樹,見證漢語文化生生不息的堅韌性格,寬厚當代人文體性。封面設計將會相與呼應。感謝各方關注與支持,詩叢預定出版日期:
20086月,敬請期待。   黃粱敬書20080205                                                           

                                                

【七個關鍵詞 ──向楊鍵致敬禮】                    /黃粱

 

     楊鍵的詩集《慚愧》,以一首首古哀歌向當代致最敬禮,彷彿從沉鬱河底發出歌吟。詩人是清醒的釣者,撒下詩歌漁網將顏色日漸混濁的歲月之河稍稍挽留住一線清浄,使仿如無物之存有開顯善惡。楊鍵的詩究竟網住了什麼?催逼一個人凝注心志昭烈搏鬥,網罟中觸目皆是荒涼,觸目皆是悔悟。“大約十幾年前,我就這樣想,要將這一生奉獻給自己的文化母體,但有時,哪怕母親就在身邊,我也沒有能力認清她的面容。”(楊鍵序)。詩人影像與詩的音色,在《慚愧》中猶如死生契闊的愛戀,分不清詩篇剛正的形象究竟來源於鎚擊語詞迸射的光芒,還是以剛毅生活鍛造的詩人容顏,詩歌精神的鎔爐大火畢竟冶煉出幾顆鏗鏘的心石──七個源遠流長的關鍵詞。整體詩篇樹立一個的形象,一個敬道崇德的大人

    
  楊鍵的詩猶如鄉野田間勃發的青草,與周圍的山嶺、樹林、祠堂、市鎮親切無間地和諧共存。楊鍵的樸實是人與鄉土關係的樸實,他浸潤于常民文化與廣大國土,站在常民生活的位置上發聲,感應做田的人們額頭的汗滴,池塘青蛙孤寂的動靜,稻草垛邊的扁豆花,進城的民工扛著棉被。興發自生活冷暖自知的語調,有時像熟稔的村鄰閒話家常,吞吐愛恨;有時又拔高了嗓門,高談闊論志氣與青雲。請君側耳傾聽:微風吹盪後寺鐘般的寧靜,暴雨暫歇時,一個人放聲激烈的歌吟……

 

<清晨>

 

珍貴的陽光湧入

像一個人掀開了我和她的被子

“你們在幹什麼呀?

 

我們整個生命

在早晨

兩三聲的鳥啼裏

                              

<在清晨>

 

在清晨,一個人揮響了樹枝,

“起得這麼早,去放豬啊?”

我向這辛勞的人問候,他嘿嘿笑著:“去殺豬。”

放豬人甩動樹枝:“走,走。”

我的靈魂,街燈,抖動著

像抓著一張自己的逮捕證。

縣城靜悄悄的,更像那個人手上甩響的樹枝。

                                       

  清晨在冥想人世,清晨經歷了詩人體驗的雙重折磨,清晨既清白又污濁。當生命無所遮蔽地曝曬于光明之中,心靈的純粹喜悅如晨鳥啼鳴;當心靈蒙上罪惡之塵,反生命逮捕了清晨──城市、肉體與靈魂都被死亡的氣息攏罩。清晨的詩歌場景既可以一時洋溢著善念,又可以猛然攜帶著罪惡;詩人將音色在詩歌的鐵砧上來回敲擊──生命?反生命?迎接黃金火燄!或者沉淪于煉獄!

 

<哀訴>

 

在田野裏,

青蛙的叫聲像是哀訴:

“我在一個罎子裏,

在一個四條腿,兩隻眼睛的綠色小罎子裏。”

 

  “青蛙不只是田野上微不足道的生物,蛙鳴的連綿氣息歌嘆生命永夜般的禁錮,“我是在人世這座死去的建築裡/觀看一隻青蛙的動靜,/不動的青蛙曾將我的童年深深吸引。”──觀看>之詩藉一個小孩迷戀于充盈生機的小小池塘,反襯池塘之外的廣大人世淪落于虛無,一隻蘊蓄生機的青蛙,啟發了童年對生命之愛的信念。青蛙在詩人觀點裡,既是被哀愁囚禁的生物,又是珍藏自由氣息的生之契機。

    
  詩人的直覺,因為探索生之奧義而奔忙於兩地,在<愛>之詩裡,忽然你聽見了鄉下的狗叫聲:“茫然、憤怒,/不要命,/仿佛要將一切咬碎。/它們如此這般地狂叫著,/叫得都嗆住了,”,轉眼,詩意又迎風突變:“一個人變得體諒,/像春風一樣,/像灰石磚鋪成的/寂靜的小路,/又要多久呵!/心呵,/冬天的心呵,/像河邊的柳絲”。狗吠聲烈焰般的恨,迴響著它永恆的倒影──柔順如柳絲般的愛情。唯有詩,敢將愛與恨調和;唯有生命之愛,能將對立的意識形態辯證,化解為既涵納鳥之清啼,又承擔豬隻死亡前的尖銳狂嘶;既能條理葡萄又能置身酒甕裡。詩人之愛能將生活情感與古老傳統無所隔礙地融合:

 

<古老>

                                           

我所有活不長遠的念頭在一間草屋裏消散一空,
那兒的地面由泥巴所做。

柴火燒的大灶上,
煮著一鍋白米飯。

兩塊豆腐在碗底,
爛掉的白菜蓋在上面。

那臭烘烘又香噴噴的白菜似乎就是古老的中國,
我所有活不長遠的念頭在這又矛盾又統一的氣味裏消散一空。

  

  唯有對生活的熱愛能將古老傳統的氣息“那臭烘烘又香噴噴的白菜”瀰漫屋宇,滲入身體,將矛盾又統一的氣味,調和成文化與生活的共同體;唯有對生命的廣大之愛,才能抵禦高速變動的時代環境對個人生命的殘酷壓抑。生命之──楊鍵詩中的第一個關鍵詞。


     
是生命棲居之所,尋找人性安心立命之地並不容易,<在橋上>楊鍵刻畫了一對兩首老歌般相依在古橋頭上的戀人,“心底的苦水使他們緊抱,/像要把各自吞下。”,這場隨時要被江風吹落橋洞的擁抱,正好印證了生命的空虛與缺憾,並沒有因為彼此溫暖而心生歡喜。苦深沉,愛亦深沉;愛深沉,悲哀亦深沉!一條無解的圓形環鍊將男女綑綁。相互坦陳愛之渴望並不能解脫他們,因為苦,根源太深太巨大,”──第二個關鍵詞。

    
  苦同時沁透了個人與時代,“你房間的地面也是水泥作的/你的心和我的心一樣,也蒙著痛苦的灰塵。”,在<青春時代>楊鍵回顧年少的生活,斷然了悟過去的歲月根深蒂固的灰暗,還要驅使現在與未來重韜痛苦,蒙上灰。<蘇州河>一詩,楊鍵更進一步深思苦的源流:

 

<蘇州河>

 

像鄉下的鐵匠,傻傻的,

腮上,鼻尖和臉頰,沾滿了黑灰,

也像一個犯人出獄之後,

仍有罪孽感,十來年的獄窗生活白白浪費了。

污垢本不是他自己,

越淘洗,越反對,

就越痛苦,越錯誤。

 

  蘇州河是時代巨流的象徵,構造與推動歷史洪流的卻是人,蘇州河淌露無辜的被染黑的臉龐,“十來年的獄窗生活白白浪費了”,從大躍進大飢荒、反右到文革的血腥慘痛教訓,雖然已流逝成痛苦記憶,但並不能使罪行自動澄清自己。──婦女們無語,/眼睜睜地看著錫箔化為灰燼。/她們為1954年死去的親人,/1960年死去的親人祈福。/“小呆子那一年才八歲,/長了一雙可愛的清水眼。”/ “現在想都不敢想,/田埂上連一根野薺菜也沒有,/我們把浮萍都吃光了。”(<在報國寺度過1999年冬至>)。蘇州河的苦來自人之反省的缺席,蘇州河替人承擔隱蔽的罪,使時代的傷痛愈見深沉。苦只能體驗不能形容,隔岸之苦轉眼變作切身之痛。如果雨窮苦無依,灑在狗身上、江水裡,灑在窗前肩上,都將同樣苦澀;而更苦的則是:“多少年了,茫然哽在了咽喉,/我們連表達自己的感情都不會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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