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人生有如登山。旁人見我虛擬的書寫,或者笑我對著空虛發聲,但只有你知道我的心-因你在裡面,你必定聽見-此刻我正深刻感覺到,這彷似默默無言的山行,其實音聲充滿。

  去年五月底,人在雪山,登頂回來,感覺滿滿但頭緒千萬,心中一直打著腹稿,卻總是沒有下文。今早(2003/5/17)細聽了肯培(Rudolf Kempe)指揮德勒斯登國家管絃(Staatskapelle Dresden)的演出,理查史特勞斯的音詩《阿爾卑斯山》(日版TOCE7146),突然有個念頭躍出,硬是逼我正視年前回憶,要我寫些東西;一時雪山聳立心頭,卻是如此親近,記得山中落葉像琉璃,一踩便碎;聲音,喚醒早已枯乾的心事,腳步聲聲篤實有信,其實是山的回音,山的質地;還有流水,時是快板時是慢板時是如歌的行板,涉渡的腳步聞聲起舞,還能聽到附點的殘響…。親愛的,你知道嗎?聽山之外,我最難忘懷的景象,是三六九山莊凌晨的日出,彷佛你在身邊。

  來點配樂,打開日記本二○○二年五月二十九日;夜色深籠,絃樂與木管音如幕音形下降,「晨五時許,近六時,稍微催了一下炊事班的孩子」;夜色深靜的遠方,底部似是泛白出聲,銅管土巴呈出山的主題,「原本不期望,但算是不經意的,碰巧『遇見』…」;山的主題緩緩前行,一路蜿蜒,音量逐漸加強,絃樂上昇,豎琴滑奏,「三六九對面山巒微露,漸出雲霧表裡」;小號燦爛非常,整個管絃被帶動了!發亮了!大地有如夢中乍醒,「突地在山與雲現出一團紅球…」!我們,我們是看見的人…。

  記得嗎?雲霧如帷幕漸漸揭開,山巒拂曉,一輪山色探出頭來。那日,雲氣甚重,我們所見並非旭日,而是更多水色溫潤,顯得害羞的-少女似的驕陽。那少女,輕啟門簾向世界探看,那少女,曦色紅紅包裹著她;那少女,踩踏綢緞向我走來,初時害羞斂聲,終於鼓舞自信,挺身踏步走來,對我放射光芒,像用膚色雪白的手放我臉上。日麗如此,彷彿你在,我們都看見未來的路。
 
  正如作曲家用各種巧思描寫,我們面對的這個世界,也可以聽作成許多樂念,大提琴與低音提琴的登山主題,銅管的峭壁主題,眾絃的森林主題,木管與小提琴的瀑布主題;有原野花開,有牧場山號,有林間迷路,甚且瞬間的危險;登頂,下山,風暴、靜景;然而,在我們的路途中,彼此會否就是對方愛的動機?如是舖排出人生種種的交響詩?

  交響詩大成者,理查史特勞斯的最末交響詩-《阿爾卑斯山》-全曲二十二個樂段,表現山行的種種景色。我最早有的版本是一九八一年卡拉揚與柏林愛樂金光閃閃的組合(4390172-2GHS),只是他明亮的色彩眩目精美,卻非我心裡的顏色。手邊另有,貝姆1958年有單聲道錄音,收於DG大花版貝姆指揮的史特勞斯音詩全集(463190-2GB3),這座《阿爾卑斯山》有個感人故事:貝姆離開1930年代離開Dresden後,二次戰後首次回到這個當時位於東德的老城。據說他出了車站,一眼望去幾皆夷為平地,他找了間沒倒的倉庫掛了布簾吸收殘響,就這樣和一群重拾起塵封樂器的藝術家完成這個錄音(1958年mono)。故事真實性如何尚未考據,但聽來多麼有歷史的色澤。

  然而喚起我想像的,是肯培與德勒斯登合作(EMI),意志內斂使得標題音樂呈現絕對的美景,管絃自然不加矯飾益發豐美,正因其音聲如此,切近我回憶中溫暖的雪山日出,更好聽作你我山行的序曲;山的主題在前行過程不斷形變,考驗我們的腳步且支持我們的腳步;旋律有時迷失如轉,有時如遇暴風,但峭壁旁有瀑布,雷雨後有晴空。此刻的我多想告訴你,夜再深再重,世界總會更好,因為你,我聽見這世界與生命的意蘊,如陽光繪出山色,這就也想將自己擺進你心裡。當愛的動機呈示、發展,舖排各種樣貌,我們雖不知未來如何,但已能穿透時間想像那美好的再現,一路,向前走去。





2003/5/18 晨.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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